【足球道路】导演手记：片子里没讲完的故事......

　　纯白的球袜，一袭蓝衣，只要你见过他站在球场上的模样，就一定会想起很多人，比如西塞，比如坎特，比如亚亚·图雷。虽然球鞋有些破损，但只要走进球场，他便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这就是我最后一天看到的哈维里。那天，他带领球队以碾压之势，三比零横扫了来访的对手。

　　四月的克莱枫丹，还是有些冷。森林中的湿气，会让清晨的微风变得绵里藏针。

　　我尝试着用镜头，在赶去上学的球员中，寻找出合适的主人公。在一番徒劳之后，我第一次看到了哈维里。在校车上，当其他人享受着甜蜜的回笼觉之时，坐在车窗边的哈维里却在画画。他并没有抬头看过窗外，显然，他画的并不是眼前的世界。邻座的队友探过头来问了一句，“你今天有美术课作业要交吗？”哈维里抬了一下头，说“不，这是我的爱好。”我还记得，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格外清澈。属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的那种清澈。

　　哈维里和他的队友都是一个月前刚刚被选入法国国家足球学院的新生。彼此之间还并不是很熟悉。在问完那句话之后，队友也闭上眼睛睡去了。30分钟的路程，确实足够补一觉了。几天之后，我才明白，这30分钟，也是他们一天中仅有的自由时刻了。

　　我用长焦窥探着哈维里和他的画，那是一幅风景画。严格的讲，他画的并不好。从他的笔触我能看出来，他从来没有接受过专业的培训。但是，画中大胆的色彩运用和奇幻的构图，极富想象力。在那一刻，直觉告诉我，哈维里，会是一个好的主人公。

　　然而，事实却证明，男人的直觉，大抵是靠不住的。哈维里不爱说话。这对拍摄，是个致命的打击。对哈维里那段失败的采访，至今让我耿耿于怀。

　　我问他，为什么开始踢球？他说，因为喜欢。

　　我问他，为什么开始想要踢职业足球？他说，从小就喜欢。

　　我问他，画画和足球你更喜欢哪个？他说，都喜欢。

　　我问他，如果你有选择，想做画家，还是职业球员？他说，不可能！

　　那时，我才发现，之前在校车里那个清澈的男孩仿佛昙花一现。面前这个男孩的眼睛里似乎有一扇窗户，紧紧的关闭着，他会在窗户缝中谨慎的观察着外面的世界，却决不允许任何人看到窗内的景色。我不知道那里面锁着什么，到今天也不知道。

　　为了把故事讲完。我和摄影师在周日，驱车前往了哈维里家。导航最终把我们带到了一片还没有彻底完工的政府保障楼群之中。如果不是在电话里不断的向哈维里问路，我绝对找不到进入小区的方式。我还在电话里问了他有没有其他的画作，可以让我拍摄。他说，刚搬完新家，之前的画都在搬家过程中被扔了。

　　哈维里的新家很大。空荡荡的房间中，只有大大的新电视和各种各样的奖杯格外的显眼。“那都是哈维里赢的，他是我们的骄傲！”我们一进门，哈维里的继母就开始了介绍。哈维里有着一个庞大的家庭，父亲、继母和四个妹妹。其中，只有他是父亲和前妻所生。还有继母的弟弟也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哈维里的父亲介绍说，就在我们到来的3天前，这一家8口人还都一起挤在一个不到30平米的家里。这个宽敞的新家，他们根本还来不及收拾。

　　在我和哈维里的父母还有妹妹们聊的火热的时候，哈维里却始终没有露面。如果不是继母大声呼唤了他几遍，叫他出来，我觉得他可能都忘了自己才是主人公。他真的很腼腆，原来不只是面对镜头时才少言寡语。当他走出房间，来到客厅，坐在四个妹妹中间时，妹妹们不停的夸着哈维里踢球好，哈维里人长的帅，哈维里在学校里有好多女孩追。而哈维里，就在坐在那里。不反感，不兴奋，好像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直到最小的妹妹说到，哥哥自从在俱乐部中踢球之后，每次回家都给他们买好多巧克力的时候。哈维里突然笑了，他微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笑的有些害羞。

　　哈维里10岁才开始踢球，相比于大多数职业球员，已经很晚了。但过人的身体天赋，让当地俱乐部的球探坚信他会成为一名优秀的球员。一番游说之后便轻松说服了哈维里的父母。毕竟，父亲在靠打零工养家，而继母则是家庭主妇，球员补贴对于哈维里家也是一份不菲的收入。

　　球探没有看错。13岁的哈维里已经有了1米83的身高，与同龄人相比，他在球场上强壮的像只怪兽。这也让他顺利的进入了法国国家足球学院。

　　我曾在私下里问过哈维里，如果有一天他成为了职业球员之后，他最想做的事情是什么？毕竟，法国国家足球学院80%以上的学员都能成为职业球员。他说，买一所大房子，让全家人能住在一起，离开政府的救济房。事实上，我曾单独问过8名法国国家足球学院的学员同样的问题。他们都给出了同样的答案“买一所大房子，让全家人住在一起。”这个整齐划一的答案，多少让我有些惊讶。虽然我并不是对每一球员的经历都了如指掌，但是顺着这样的答案，也不难反推出他们的生活。足球，对他们中的许多人而言，恐怕都不仅仅是爱好，而是责任。

　　在临近拍摄结束的一个晚上，法国国家足球学院的宿舍里，整整一晚上的拍摄，我都没有见到哈维里。就在熄灯前的几分钟，他突然找到了我，“我就记得好像还有一幅画，宿舍太乱了，我找了一晚上才找到它。你上次不是问我还有没有其他的画吗？这就是我的另一幅作品。”这是一幅人像，画中是一个又像外星人，又像小怪兽的奇怪形象。

　　“画的不错，很有意思。”我拿起相机想为这幅画拍了一张照片，但却没有按下快门。“你会一直画画吗？”

　　“我想我会的，这是我唯一的爱好。”

　　“加油！我猜我是你画作的第一个粉丝！”

　　哈维里又笑了，“是的，真是。”

　　我不知道哈维里的绘画之后会不会越来越好，但相信他会画下去。至于他的足球生涯，只要不出现伤病意外，他一定会成为一名职业球员，并且拿到一份不错的合同。毕竟他现在是法国国家足球学院中的招牌球员。

　　直到分别之日，我也不确定我真的理解了这个十三岁的男孩。但我很确定，这个极度早熟的身体下，同样有一个早熟的心。恐怕只有在画画的片刻，他才能真的回到13岁。

离开的那天，他没有和我告别，我试着在人群中找过他，但并没有结果。

　　看着身后的森林逐渐远去，我想起了在第一次采访时，他在避开镜头之后说过的话。他最初并没有想到踢足球。是球探和身边的朋友告诉他，他应该踢足球，他适合踢足球，只有踢足球才能改善家人的生活。于是，他开始踢球。于是，他开始喜欢足球。

　　也许，这就是命，也许这也是运。